乔晚舟是一个古怪的小孩。
从小我的父母、我的同学、我的老师,都这么说。
如果我有父母的话。
——现在你也一定觉得我挺了不起的,只用三句话,在我的日记里,你就能读明白我的古怪。
这是件很酷的事情,虽然我的日记到死也不会借给任何人看。
只有我知道我很酷,那这件事本身就更酷了,不是吗?
反问句不太酷,下次我少用。不过我就快死了,有没有下次另说。
其实挺杯具的,人生短短三十载,「这些微小的失误,不必对自己太苛刻。」如此简单的道理,到死我才想明白。
“笼中剪羽,仰看百鸟之翔,侧畔沉舟,坐阅千帆之过。”
这是看林清玄《光之四书》时读到的一句话,我平时很少读书,有功夫除了琢磨怎么赚钱填饱肚子,就是在钻研画画。
这本书当然也不属于我,它的主人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,我们相识在一趟飞往德国西部的航班上,那时我终于靠画画崭露头角,蜚声国际,跃过低谷,年少成名。
拍下我油画的人是她,托举我的人也是她,只不过这些事情,初相识的我并不清楚。
那是我第一次坐飞机,去北莱茵河畔参加一次公开的艺术展。
成名的感受和坐飞机的感受如此相似,都是轻飘飘地飞在云层间,看底部的山川湖海、人和房屋,渺小的就像自己曾经在工厂车间给玩偶贴眼睛时,想过要一了百了从二十五楼跳下去的从前。
不对,我算半个名人了。
要万一有人挖出我的日记,看到以上这段话必然是会嘲笑我的,我被调侃大半辈子了,死后不愿意再有人污蔑我的清白。
过往的苦痛都是过往——上面那些感想得用涂改带涂掉,我吃过很多苦,睡过天桥下的桥洞,住过被人排挤的救济院,是出生就被父母抛弃的弃婴——这些事情也请一并从我的天才艺术家回忆录里删掉。
但愿医院里能有涂改带这东西,也但愿到时候我还有力气。
飞机飞越墨绿色的莱茵河,我百无聊赖看着窗外的风景,想着自己终于出人头地。
只是果然还很贫穷,遇到美丽的风景,只能用大脑而不是昂贵的相机储存。
也难怪人们常说由奢入俭难,我还没赚大钱,已经想象起未来骄奢淫逸的生活,想用那些物质上的奢靡来款待自己,这种幼稚的念头注定犯下大错。
空少把航空餐撒在那个漂亮女人昂贵的长裙上,来德国参加活动的人太多,她那样的女人不该出现在经济舱,可命运的安排就是这么凑巧。
那时的我在靠窗的L座,她坐在我身旁的J。
大胡子洋人不断道歉,可眼神一直瞟向她被橙汁染得半透明的裙子,我脱下我的外套盖在她的腿上,用德语告诉那个男的,离身边这位女士远一点。
我向来是个做好充足准备的人,去德国画展之前就突击背了一整本《德语常用三千句》,不过仅仅是三千句而已,又不是三千个盘子,三万个盘子我也洗过,学习比起生活,是再容易不过的事。
那个女人对我连声道谢,问我的名字。
我沿路无聊时看见她一直在读手上的《光之四书》,那个时候我不经意间看到了——笼中剪羽,仰看百鸟之翔,侧畔沉舟,坐阅千帆之过——这个句子。
无聊时人会想很多东西,比如说想这句子里的沉舟代表着经历,剪羽代表着束缚,是说一个人生来在束缚中自由。
不管别人怎么理解的,我觉得我的理解很酷。
那天晚霞洒在墨绿色的莱茵河上,我决定给自己取一个崭新的艺名。
“我是乔晚舟。”
“我叫安念。”
那个女人笑着说。
不久后我们上|床。
当然我不是个天生的同性恋,和她做|暧非我本愿,是她花钱雇我上她,我觉得这事情和给娃娃贴眼睛一样,在哪上工不是上工,何况她比不会说话的娃娃有趣多了。
她的声音好热啊,有时候喘。息也热。